2014年7月21日 星期一

我們要的是戲院,為何卻得到商業「隱城」?


在開始之前,先談下戲院與影城的差別。戲院,影城,對於許多人而言可能是同義詞,都是指「看電影的地方」。但在臺灣社會的脈絡中,兩者是完全不同的東西。戲院如其名,通常指的是專門播放戲劇與電影的商業場所,在過去通常是混合播放歌仔戲、脫衣舞與電影的單獨廳院發展而來,後來隨著傳統戲劇的沒落與院線系統的發展而轉以電影為主的複合式播放空間,但總歸來說,是一種資本較小,以少數股東自主經營的地方電影院;但影城則不一樣,這是1990年代後期由跨國企業與本土大型影視相關企業合資經營的連鎖商業電影院,由於其投入的資本相當龐大,為了回收效益,通常在經營上較前者採取更明確的商業化和擴大規模的經營方式,也因此其名曰「影城」,實際上是「電影院加上購物商城」的形態。

有這樣的定義,我們就要進入這次探討的市政問題:為何臺東人只是要「看電影」,縣政府卻蓋了一座沒人要去的「影城」?

先來看臺東人要看電影的脈絡。過去幾十年來,臺東的電影生態大致上與西部的情況類似。傳統的戲院隨著錄影機與盜版光碟市場的發展萎縮,加上地方人口的流失,雖然部分經營者力圖振作,試圖投入新的設備和商業手法以迎合觀眾的口味,但在面臨電影放映技術(如3D、IMAX和環繞音效技術)的快速發展與投資成本的遽增,這些改變顯得微不足道,也無法吸引觀眾上門,也無法扭轉戲院逐漸凋零的命運。當最後一間戲院「大同戲院」在經歷兩次火災後,不堪經年虧損與重建成本的情況下走入歷史,臺東的戲院史也告一段落,成為一個沒有電影院的城市。

但與西部不同的是,戲院的消失並不代表看電影這個需求的消失,反而激發出民眾對臺東文化事業凋零的不安。由於臺東本地的文化與娛樂事業非常不足,先天上又與西部空間上的隔離,當最後一間戲院關門後,等同於失去一個與主流社會連結的文化機構,這種打擊對民眾造成心理上莫大的失落感。這種衝擊感,也導致臺東無法像其他人口規模相似的西部城鎮,可以忍受沒有地方可以看電影這件事情。就如臺東大學的博士生鄭宇庭提到:

「我無法想像一個沒有戲院的城市,這裡的人們生活會有多匱乏。電影應是最容易親近的藝術形式,戲院可以是最沒有文化門檻的展演場所,就算它總是和商業行為掛勾,就算台灣的電影發行總是被片商所把持,這都不是重點,因為連戲院都沒有了,政府能如何發展國片?我還能在台東與滿場的年輕人一起看《練習曲》感動拍手,為《海角七號》歡呼喝采嗎?」(2009)

鄭宇庭先生的意見有些理想化,忽略了電影院需要考量票房與商業盈利的現實。然而他的意見清楚地指出一個關鍵:戲院消失後,臺東民眾浮現出來的「看電影」需求並不是照字面上解讀,只是純粹要一間放電影的商業空間,而是一種民眾對於現實環境裡文化事業貧乏的具體不滿。民眾要的「電影院」是個對外世界的窗口,在此能跟上臺灣電影文化的潮流,是能見到熟悉的地方影像作品的地方,是個能和家人或親朋好友一起去看電影,然後回家分享電影心得和觀看樂趣的地方,是個不需要花太多錢,就能讓生活更加豐富的地方。在這其中,可以有國片、紀錄片、主流電影或非主流電影等諸多的選擇,好萊塢的票房強片只是這種「看電影」當中的一種選擇,他們可以出現在選單的選項上,但不應是強迫全民買單的唯一選擇。

過去,大同戲院雖然以放映商業電影為主,但因為他的財力僅夠支持二輪片的上映,反而意外地提供廉價且較多元的電影選項。然而,今天在縣府以公共資源來支持一家新電影院的情況下,應該是要做的更好,打造一個更有助於臺東文化發展的空間。但在今天,我們卻看到縣府以較戲院時代更糟糕的方式來蓋電影院。他們把「看電影」直接解讀為縣民要一座消費昂貴,但不高貴的好萊塢電影院與購物城,於是我們糊里糊塗得到了一座「臺東秀泰」影城,但裡面卻一點也不臺東。這座影城裡頭有一堆消費水準高昂,但沒什麼特色的連鎖店面,還有電影類型重複率極高,看似多廳院但播放電影很少的跨國電影院。

更有趣的是,縣府雖然付出相當龐大的公共資源,把市區精華地段以及一座公共公園,以等同於贈送的價格交給秀泰影城這個跨國私人集團經營,卻完全沒負起應有的公共責任,讓其中有任何一丁點空間給公共文化藝術者涉足。一座佔地上千坪的影城不放映非熱門的國片,不舉辦非商業的電影季活動,不開放公園讓公共團體舉辦活動,不設置任何在地藝術空間,不提供任何便民的公共服務,整座影城就像市區當中一座戒備森嚴的隱形城堡,斷絕與整個城市的連結。這結果導致整座影城顯得死氣沉沉,不僅沒有商業影城該有的人潮,他錯估臺東人看電影的方式也導致電影院本身乏人問津。簡言之,一個排他性極強,過度商業化的連鎖影城在臺東不但無法複製其他地方的成功,反而因為排除地方的活動特質而遭遇到相當大的挫折。

然而這場「看電影」的輸家不僅是影城,其實所有臺東人也賠上了「看電影」嗜好。我們失去了一個接觸多元世界的櫥窗,被迫接受一個只剩好萊塢電影的影城,在這裡除了幾部票房大片之外,沒有其他的選擇。因此我們無法理解其他縣市看國片的樂趣,參與電影藝文活動的樂趣,在公園舉辦市民活動的樂趣,以及走出電影院時享受參與公共藝術的樂趣。

當一座政府支持的影城失去作為公共文化窗口的功能,讓臺東變得更無聊時,當初蓋了一座沒人要去的「影城」的人,是否該站出來向大家負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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